最近我照鏡子時覺得有點不習慣。頭髮開始變白,眼睛周圍出現了細紋,臉頰和嘴巴之間的木偶線也越來越明顯了。我今年43歲,這些皺紋已經無法隱藏了。
我需要升級我的晚間保養程序嗎?
在網路上快速搜索一番,發現有一群更神奇的小姊妹—那些痴迷於抗老的10幾歲女孩們。她們被稱為Sephora Kids,這些孩子們把錢砸向像Sephora這樣的美容零售商,買那些他們認為能讓自己永遠年輕的抗老產品。Sephora的顧客和文化評論家們都對這種趨勢表示擔憂。
這些追求青春永駐的孩子們,未來還會做出什麼更可怕的事情嗎?還是只是反映了一個被社群媒體、濾鏡文化和產品廣告充斥的膚淺世界?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的社會學教授Laura Hurd告訴我,「市場不斷在銷售這種觀念,認為我們都應該害怕老化,並且最好老化抗爭。」
美容市場的一貫說法……說實話,我不能對這個趨勢嗤之以鼻。
我也曾經是個容易受影響的孩子。90年代初,我還是個青少年時,記得用當保姆賺來的錢去當地的甜品店,買個冰淇淋蛋捲,然後坐在雜誌架旁邊的地板上,從頭到尾看每一本青少年雜誌。
這些雜誌告訴我,我的責任是保持乾淨的面孔,且必須巧妙地隱藏任何暗瘡或油光鼻子。雜誌宣揚,這些臉上的缺陷,可能讓我在同儕之間的地位和未來幸福受到威脅。當時,我有數不清的雀斑,我也曾以為這些雀斑讓我註定要當個邊緣人。
但10幾歲的我,從沒想過去偷用我媽的Olay除皺、抗老產品。
這一點並不讓歷史學家Kathy Peiss感到驚訝。她的研究顯示,孩子和青少年——尤其是女孩——在20世紀時,被捲入了一場資本主義市場的陷阱中。
二戰前,化妝品主要針對二十歲及以上的女性銷售,很多人依賴自製的護膚品來改善膚色。但從40年代開始,化妝品公司開始細分市場,專門為青少年和兒童設計廣告。這兩個群體有自己的明星產品:青少年用的抗痘產品和追逐潮流的產品,年幼兒童用的玩具化妝組。
同時,抗衰老產品是那些希望(或迫切希望)保養容貌的年長女性的專利,這可能是為什麼當時的青少年,包括我自己,從未考慮過要買它們。
今天,抗痘產品仍然針對兒童、青少年。
但社交媒體讓他們也接觸到了年長的美容KOL,這些公眾人物毫不猶豫的公開使用抗衰老護膚品、肉毒桿菌素和其他美容程序。這些產品的無處不在,意味著今天的青少年更有可能購買它們。這一現象如此普遍,以至於化妝品巨頭們開始與之保持距離,知名日用品公司聯合利華甚至發起了一項運動來保護女孩的自尊心免受抗衰老護膚壓力。
被濾鏡扭曲的鏡子
我年輕時曾經流傳一則與外貌有關的迷思——無瑕的面容是值得讚許且可得到的,這種神話是由修圖技術變得簡單可得、人人皆可為之而逐漸建立起來的,這些圖像營造了其他人彷彿真的擁有這些完美面容的假象。
修圖技術其實與攝影一樣古老。
自19世紀中葉以來,人們就開始懇求攝影師修圖或用畫筆刷掉他們的瑕疵,當時攝影技術已經發展到可以看到每一個皺紋和毛孔,只是現在不同的是,在現在每個人都可以使用。
濾鏡的無處不在甚至激發了一場反濾鏡運動,#nofilter,人們聲稱發布「真實」未經過濾的面孔照片。但#nofilter運動的普及程度遠不及你想像,研究表明,多達90%的人在發布自拍前會編輯照片。
這也回饋到對真實世界的影響,在2023年發表的一項研究中,經常修圖編輯自己照片的研究參與者比那些不常這麼做的人,更可能認為自己不夠吸引人。他們還會進行理論家所說的自我物化(self-objectification)。這些人會內化外部觀察者對外貌應該如何的看法,而不是優先考慮自己的自我意象 (self-image)。自我物化與身體羞恥 (body shame)、飲食失調 (eating disorder) 和憂鬱(depression)等情緒障礙有關。
研究表明,青少年有時會用自拍尋求同伴的認可。且社群媒體可能會讓情況變得更糟,在2022年的一項全國代表性調查中,那些對自己外貌不自信的8至18歲兒童的父母報告說,他們孩子的自我形象受到社群媒體的影響是現實生活的兩倍。
社群媒體一直擅長為個人量身定制內容。但現在,那些可能需要數月或數年才能過濾到主流的趨勢,在幾天之內就能做到。廣告商不再追求大眾信息,而是發現了基於人口統計和在線行為的極具針對性的微型市場。這是一個令人不安的發展,也突然讓孩子們加上抗衰老精華的現象變得容易理解了。
這對孩子們意味著什麼?
顯而易見的問題是,孩子們那敏感(且已經沒有皺紋!)的皮膚是否能承受設計用來消除皺紋的成分,至少報告上顯示過敏反應和面部問題層出不窮。目前尚不清楚預防性肉毒桿菌注射防止皺紋,對年輕皮膚又有什麼必要?
但我目睹的這些現象越多,我就越擔心網絡上越來越少真實的「老化面孔」會對孩子們的現實感和自我感知產生什麼影響?尤其是當他們自己真的要開始面對衰老時?
這可能會讓老年人受到更嚴重的年齡歧視與人際拒斥。Hurd的研究顯示,恐懼老、害怕老,這種社會上對「老化」的污名,將對老年人的自尊心造成了傷害,尤其是女性族群。
也許所謂的Sephora Kids現象,正好給我們提供一個機會,幫助我們去檢視自己對老化的態度。
如果我們不再透過檢視我們的面容尋找老化的證據,而想消滅它。如我們可以去想像,擁有更多皺紋、鬆弛和疤痕屬於一種人生的狀態?甚至是一種特殊的身分階段?那會怎麼樣?
如果我們教孩子們識別濾鏡、辨別假照片或識別重度修圖的網路照片呢?孩子會有什麼不同?
這可能聽起來有點理想化,但正如Hurd指出的那樣,有實際的方法可以對抗年齡歧視。人們可以倡導支持老年人的政策,了解他們的長輩,並在社交生活中刻意的與不同年齡層的人來往。
與Hurd通完電話後,我決定把「升級晚間保養」從我的清單上劃掉,並提醒自己下次照鏡子時要看到我這43年來的智慧與經驗。
是時候開始對抗我內心的年齡歧視了。
全文翻譯自《What is our fear of aging doing to our kids’ mental health?》